沙漠考古

#历史/上海/2015.08.23/23735 次观看

我是从1972年开始参加考古工作的,当时在博物馆的考古队。后来1974年有幸上了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

所以,1979年,有幸进了罗布泊,后来1991年又有机会到了法国,在法国国家科研中心,它有一个中亚考古研究所,在那又研修了两年多的史前考古,从此,开始了我的史前考古以及新疆的史前考古的工作。今天要讲的就是我这些年一直在沙漠里头考古的一些工作情况。

这个图咱们可以看一下,这个主要是新疆的区域,这是楼兰,小河就在这个位置。

楼兰当然在我们中国古代文献记载里头有,但是真正发现是在1900年。瑞典的探险家斯文赫定当时由于探险到了中亚,以后又到了新疆,进入罗布泊。

1900年他探险的时候呢,有一个罗布人叫艾尔迪克的,给他带路,做向导。在一次考察当中,他们由于忘了一把铁钳,最后斯文赫定就委托艾尔迪克向导去把这个铁钳找回来。因为在一百年以前,一把铁钳在沙漠里头是很重要的,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

结果这个罗布人艾尔迪克在去找铁钳的时候起了沙尘暴。由于起沙尘暴,他就只能转啊转,等沙尘暴停了,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城里头,这一看有很多雕刻的房屋的建筑、结构,回来告诉了斯文赫定。斯文赫定感觉非常重要,尤其听说有那种雕刻的一些木的房屋建筑构件,后来他就又让艾尔迪克带着他找到了楼兰城,一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城。

小河墓地距楼兰直线距离是107公里。实际上发现这个小河墓地是在1934年,中国和瑞典正式签订合作,对西北进行考察,后来斯文赫定带着贝格曼一行,还有中国的咱们的黄文弼先生、陈宗器先生都参加了这次考察。

到了罗布泊以后,就是我说前面发现楼兰的这个罗布人,他告诉斯文赫定,因为罗布人他一方面要放羊,一方面还要打猎、狩猎,他说我发现了一千口棺材的一个地方,当然老乡说的就比较夸张了,很多棺木已经被风蚀,或者盗扰了。这个斯文赫定就非常感兴趣了,他委派随团的这个瑞典人贝格曼,让艾尔迪克带他去寻找小河。

这是1934年的事情,当时他们去的时候,小河还有水,还是划着独木舟去的。当然也非常艰难,走了好几天找不到,最后这个向导说可能被水冲掉了或者什么了,最后这个贝格曼还是坚持,我们再找一找。最后找到了这个小河。

1934年贝格曼到了这儿以后就做了12座墓,就在这个小河墓地,后来他回到瑞典以后,在斯德哥尔摩呢写了一本书,介绍了这个小河墓地他所做的12座墓葬的情况。当然他写的我们看了,跟现在我们做了以后记述的描述的情况基本上一样。这就是小河墓地的由来。

后来2002年,我们就经国家文物局的批准,对小河墓地进行前期的调查和试掘。我们是2002年12月26号离开了这个离小河墓地还有100多公里的一个团场,我们叫34团。离开以后呢走了两天,小河我们有个大概的位置,跟着大概的经纬度就开始走,开始寻找。

第一天走了没找到,就原地在野外露宿。第二天到了27号,我们走到了离小河还有16.5公里的地方,沙丘太大,实在是走不过去,尽管是德国的奔驰沙漠车,但是沙丘太高了,你下去以后有可能上不来也出不来。最后我们就连夜开会决定,就说组成5个人的一个小分队,派一个人出去找骆驼。

我带着这4个人呢,扛着60斤的东西,就往里头走,因为直线距离16.5公里嘛。当时我们开会我说,我搞了三十多年的沙漠考古,这次来带着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找不到小河,我回去我马上辞职,不干了。结果同事们都说,你不干了,我们也不干了,跟你跑了这么些年是吧,多丢人。

最后我们就准备了一个礼拜的口粮,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一天两瓶矿泉水,两个小馕,馕就是烤饼。当然这个走沙漠,咱们不能按照GPS的直线距离算,你不能沙丘直接这样子上去,两个沙丘你就完蛋。所以咱们知道,骆驼它也不是直接这样上去的,骆驼也是要围绕着沙丘这样子走,所以我们一般直线距离要加一倍。你说是16.5公里,我们可能最保守地来讲吧,30公里或者28公里。而且这个时候呢天气非常冷,身上背的矿泉水,走了一路都没化,都是冰块,冰疙瘩。

所以28号呢,我带着他们四个人就开始往里头进,基本上走了一天,就在途中休息一下,完了以后呢,就是喝点那个冰水,能化一点就喝一点,那个馕就硬得不行了,没办法吃。

28号下午的5点45,我感觉大概到了小河附近了,于是我就站在一个红柳包上,我说我观察一下,突然观察到东北边,看到小河了,啊一下子,大家都非常高兴,终于到了小河附近。

这就是小河墓地,整个墓地按照平方来算的话,面积是2500平米,高度是7米多,南北是70多米,东西是30多米宽。这就是我们到了以后看到的这个情况,分了北区和南区。

中间有一道木栅栏墙,因为罗布泊常年是这个东北风,加上这个不同时代的盗扰,再加上风蚀,北区破坏得比较严重。

咱们看这个桩子,很高大,每一个柱子有4米5多高,而且到了上面以后就开始变得细了,我们就说这个是不是上面有棚子,因为我们还没做全面的发掘,不太理解。

进去以后我们做了一个月的工作,先进行了前期的绘图。完了以后在南部我选了一个点,我说做一做实掘,我们了解一下它的结构。最后一做,咱们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们按照考古来讲它叫叠压关系,就是晚期的墓压在早期的墓上头,这已经可以看出来,上头的墓压在底下的墓,这我们知道已经有两层了,上头这两个呢已经被盗扰了,但是下面这两个保存非常好。

做到下面,又出现了一个木桩子,说明下面还有墓,这个起码我们知道有三层了,所以做到这个位置我们就不敢做了,因为这个沙丘它整个是一个沙包,你这边做了万一它整个垮下来了,那边半个棺露出来了,你做不做?

罗布泊地区一般是3月中旬就开始刮风,没办法工作,那个风一刮起来你就什么都看不见,而且你要绘图照相,根本没办法,所以我们每年的3月中旬之前就要撤出来。后来2003年,我就走了10天,为了探一条路走了二百多公里,最后探出来一条路,想办法让车能开进去。因为03年我要全面地进行发掘的话,我的装备全部要拉进去,所以就探了一条路。

这是我们发掘的第一层的情况,由于它在最上层,一个是风蚀再加上盗扰,容易被盗嘛,所以好多你看都是半个棺。我们当然也有完整的,从这个墓咱们可以看到,有牛皮包在上头。我们到现在还不理解为什么是这样的,他摆着有12支红柳枝,一根芦苇,完了下面就是牛皮包着。

人埋葬的时候他肯定要做些祭祀活动,剥完皮以后就包上,因为皮子越干越紧,包得紧,密封就比较好一点,而且咱们也可以看到不同颜色的皮子,那可能至少两个牛的皮子。完了掀掉这个皮子,就是这种小盖板。图里是我们开始打开这个小盖板,打开每一个我们都要编号。

这是我们编号是13号墓,这个墓也不错,也是非常大的一个墓,而且咱们刚才看到它那个棺前立木,是墓地里头最大的一个。打开以后我们看是一个年长的女性,脸部看的话还保存的比较好,头上戴着毡帽。

从这个侧面我们可以看出来,她头上戴的毡帽,旁边有一个草编篓,还随葬了很大的一个牛头,保存非常好。而且她这个毡帽上,作为装饰还有伶鼬,每个毡帽上它都有一个这个。当然这个草编篓是每一个墓都是同样的。

这是随葬的一个皮囊,手上还戴的手链。这是随葬的一个木雕人面像,非常夸张的鼻子,就跟我这鼻子一样,比较夸张的这种,我估计可能是作为祭祀的时候挂到身上的。

这个就是我们所说的这个小河公主,我们编号是11号墓。当时我来揭的这个墓,把皮子揭掉以后,掀开第一块盖板,毡帽露出来而且毡帽保存得非常好,非常新鲜,而且非常干净,也没有一点沙子。

结果揭开第二块的时候,咔,这个额头出来了,当然大家都在那儿围着,看会是什么样。这个人时代离我们那么久远,但是又在眼前。揭开第三块的时候,哗,大家不约而同地,哇,太漂亮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小河公主!这就成了小河公主,确实是非常美。

因为80年的楼兰美女,我参加过发掘,咱们不知道看过没有。楼兰美女在日本展出,日本人做了一个复原像,确实非常漂亮,但是这个小河公主一出来,我一看,那楼兰美女就不能跟她比啦。

因为你看,她的眼睫毛还是弯的,唇线还非常清楚,而且这个身上非常丰满,你想她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之后我老是说,中央电视台采访啊什么的时候我也说,你看那太美了。后来我夫人也说,有我美吗?

这就是第二层的这个地表的情况,第二层相对第一层来说要稍微好一点,因为它压在底下嘛,但是也有一些被盗的情况。

这个我要给大家讲一下,这是女阴立木,它是每个棺前面呢立一个这种木头,男性的墓前面立一个女阴立木,女性的墓前面立一个男根立木,所以我们一看就知道这是女性的墓,这是男性的墓,这是典型的生殖崇拜。

所以在发掘当中呢也很危险的,十米多高的柱子,在发掘当中它随时要倒,我们就一边发掘一边加固,或者把它绑起来,或者弄钢钎把它扎进去以后整个搬出去。

咱们知道刚才看到那个小河墓地的时候,像一个馒头山扎了很多筷子,或者说像干枯的一个胡杨林。三千多年前、四千年前,那个时候的生产力不可能在十公里以外砍伐树木运来做棺,立到那儿,他肯定是就在,最多在三公里左右,这个墓地周围来砍伐,然后做棺和立木。所以到现在来讲,我们在这个周围看了一下,两公里范围之内,基本上没有干枯的胡杨林。后来我们发现了,这就是当时被砍伐的痕迹,就是说三千多年前砍伐的痕迹。

当然,这个是自然的因素,但是我认为人为的因素也有,导致形成这个地方的荒漠,气候变化。我刚才不是前面还说,八十年前他们去小河的时候还划着独木舟呢,等到我们2002年去的时候,就没有那个独木舟什么事情了。

这张图,我们可以看到,我刚才前面讲了,每年的3月份就开始风季,我给你们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它这个大风起来的时候,你不能迎着风走,你没办法睁开眼睛,而且我们都是背着风、顶着风,只能是压着风走,你要是这样子风马上把你刮倒。

我举个例子,我们每年撤出来的时候,我们要留两个人在那儿留守,因为害怕被人盗啊,什么装备都在里头,两个人就是两个月一换,给他们留一个卫星电话,留够两个月吃的喝的,就两个人在那守着墓地。我们因为每次进去一个月拉一次水,50公斤那个塑料桶,用来装水那个,他们曾经把24个桶绑到一块儿,就那个都被风刮跑了,还有这种情况。

整个工作我们跨了四个年度,从2002年度到2005年度,总共在沙漠里头是做了十个月的工作,第一年是1个月,第二年是3个月,就是2003年到2004年三个月,2004年到2005年就是六个月,头一年秋天进去的,第二年春天才出来。

在沙漠里头超过两个月,人就有点不对劲了,有点那个沙漠综合症。确实我们有的同志就是那样子,早上一出来叮铃咣铛,当当当当当当,这样子的情况有。我们说,咦,怎么了这小子。因为时间太长了,你天天见的就是这些人,而且我们在里头也没有星期日,过年过节全部都工作。

这就是我们最后做到了这个第四层和第五层的情况,搭了一个十米的架子,因为我们雇不起,没钱航拍,没那么多钱,我们就自己搭的架子,十米高的架子,拍下的这个情况。做到第四层第五层,保存情况不太好,因为咱们知道这个沙漠里头,它雨水一下马上渗透,到了下层就聚到那儿了。

本来我们想的是整个把它能保留下来,或者是做完,后来我一想,整个第四层第五层到底层了,做完了,柱子全没了,全部倒了,棺也都修了没有留下。后来我们就商量,我说不行,我们得把它保护起来。

我们当然资料全部都取了,该绘图的该照相的。但是我考虑到今后如果有钱的话,能在这儿建一个博物馆,就保留了一个男性的墓,一个女性的墓,一个小孩的墓。所以第四层第五层保存呢,我也花了非常大的劲儿,我都是买的七合板钉的箱子,完了以后一个一个把它罩起来,然后又买了几千条麻袋,装了半麻袋沙子以后把它一直压起来,这样才能保护住。

这是我们在发掘当中,因为一到三层的保存情况比下层要好,所以出的干尸也比较多。我们这个叫干尸不叫木乃伊,埃及的叫木乃伊,因为埃及它是经过处理的,我们把这个叫木乃伊就不合适,我们只能叫干尸,因为它基本上是自然风化的,所以这个包装也是非常重要的。

这些都是我们的保护人员,都是副教授一级的,它这也是有学问的,有些空荡的地方我们要把药棉把它弄成小团,该塞的地方塞了以后,用纸再把它包着,再用保鲜膜整个包着,包出来就跟埃及的木乃伊一样。

整个墓地的上层被盗扰的情况,为了今后进一步的研究呢,我也做了个统计。我们发掘的是167座墓,不同时代被盗扰的是190座墓,你想一想,190,比我们挖的墓还多,所以必须把它保护起来。我又是几千条麻袋做的麻袋围墙,因为它这个风沙一来整个就埋掉了。

考古只是一个发掘,只是一个手段,所以02年03年时候我们研究所,我带队做的发掘,后来04年我们就把吉林大学边疆考古中心结合起来,一块搞发掘,因为他们有生命科学院,有搞DNA的,有搞体质人类学的,有搞动物学的,所以结合起来就在墓地进行室内整理,进行体质人类学的分析研究。

这是不同时代的这个棺木。因为上层的年代大概是3500年,到了下层是4000年,它这个年代越早呢,墓葬的棺有变化。这是下层的棺,基本上是一个直板长方形的,到了中层呢又是稍微有点弧度,到了最上层呢基本上就是这个弧度。

我认为它这个形状,他们说是像船型,我说不是。我说你们注意了没有这个棺没有底儿。他挖一个坑,把人放了以后,两个侧板一合,挡头挡尾一插,然后小盖板一盖,把牛皮一包就完了。所以我说它是没底儿的。我自己的观点呢,就是人来自于什么地方,最后要回归于什么地方。

刚才前面我们讲到了这个,柱子为什么上面变细了,一开始我们不理解,因为没发掘到这个牛头,后来看到地下散落了很多牛头,挖出来保存完整的一看,他在每一个柱子上面都用草编的绳子绑一个牛头,而且它整个柱子全是通红的。

这就是下层的这个墓葬,你看因为下层它潮湿,所以保存不好。这个是女性的腰衣,就跟夏威夷草裙一样,忽隐忽现这种。男性的嘛,它是就像一个腰带,在这一扎,一遮,但是没有发现衣服,有靴子有毡帽,它就塞一块很大的斗篷,毛织的,一裹,木别针什么的一别就埋葬了,而且还有金耳环,有的是在耳朵上,还有牙齿缝里也塞金耳环。

这个墓也比较特殊,是一个合葬墓,但是你看看,这是一个木头的。一般都是单人葬,为什么它是个双人葬呢,而且是两个男性的。看它棺前的立木我们就知道了,女阴立木。可能当时由于部落间的战争,或者是出去打猎,人没有回来,也可能是父子,也可能是兄弟两个,于是用木头代替尸体,埋葬习俗跟真人一样。这样子埋葬的,就是求一个完美的归宿。因为这个小河墓地是他们小河人非常神圣的一个殿堂,死亡者的一个殿堂。

在北区我们发现一个墓,我的感觉就不一样,他是一个男性的墓。咱们刚才看到那个夏威夷草裙一样的,那是女性的腰衣,但是这个男性穿的这个腰衣,水摆到这儿三层,三层腰衣,而且身上随葬的有七条蛇。这个蛇,咱们看下这个蛇的眼睛,还有鹰。所以我认为这个墓的主人,可能是当时萨满教的巫师,而且他的毡帽跟其他人也不同,他的毡帽有一圈皮子包着,专门有一些花纹,而且它的羽毛是这样子朝前的,身上还有一些法器。

我们过去认为,光是罗布泊可能有这个小河文化的人。08年和田地区文物局给我提供了几幅照片,他们说他们在塔克拉玛干腹地,发现了跟小河墓地一样的墓地,结果发给我以后,我一看完全一样。后来08年我就带着几个人去了,去了以后到了那个地方我一看,确实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墓地。

这是我刚说的北方墓地,这是小河墓地,这是塔里木河,这是孔雀河,罗布泊的水是塔里木河和孔雀河的水注入的,罗布泊的最后的干枯应该是60年代末70年代初,所以这个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发现。

我到了那儿以后呢,就地做了一些地标的绘图、照相、采集,从这个地方到小河墓地直线距离,这是GPS距离啊,600公里。这是北方墓地他们提供的线索,也是出的这个干尸,他们被盗了以后撂到那儿的,而且你看脸上还有这个彩绘,这个跟那个小河墓地年长那个差不多,头发也非常好。

所以我认为有可能这批人呢,从欧亚草原或者是从南西伯利亚到了这个塔克拉玛干,完了以后又有一部分呢顺着塔里木河到了罗布泊,他不可能逆水而上,当然这个还要进一步再分析做研究。

这张照片我再讲一下,为什么我们都进去以后刮光头呢,男性呢,因为水的问题,我们一个月出去才轮流能洗一次澡,我是三个月出去的,我要三个月不理发,小河的小沙包都移到我头上了,你过上两天你就感觉非常痒,所以索性男性都光头,抠一抠沙子就掉了。

我们过去沙漠里头是不带女的的,当然现在条件稍微好一点了,我们也带女的,但是我们也得适当地照顾一下,因为吉林大学研究生里头老师们也有女的,他们两个月一轮换,比我们好一点,我们整个发掘完才能走,所以全部是光头,好像看着一帮黑社会的。

这个沙漠里头有很多故事,我跑了30多年,从罗布泊跑到塔克拉玛干,反正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少次了,我也没做过统计,但是这个小河的发掘,我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少,取得的成绩也不小,这当然是团队的成绩,团队精神,不是我一个人,由于我是领队或者是我是所长,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就是团队的功劳。

但是我们在发掘期间,我和我的同事,我们先后有四个人失去了亲人。我是在2003年的1月5号,因为当时中央电视台有一个人,他要出去联系工作,完了5号他回来,他返回来后我们就坐在帐篷里头聊,他出去打电话聊外面的工作情况,后来他就一直看着我,他当时非常,又想说又不想说,但是不说吧又不行,这么大的一个事。后来就告诉我了。他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父亲不在了,去世了。

因为5号了,工作都已经开始了,我不能在帐篷里头哭吧,我作为一个领队,作为一个所长,结果就忍着,因为维族人,他是死了当天就要埋掉,我说我也可能已经见不到了,正好有纱布,就撕了一块纱布绑到腰上,就等于戴孝。

我走出去营地两公里,跪到那儿开始哭。我非常难受,因为我常年在野外,这都是我父母支持我,我家人支持我。你想我从1972年开始,一直到现在我还在外面跑。

所以最后哭完回来,他们说你还是回去吧,因为头七非常重要,他说你没见上老人,哪怕你给他过一个头七也行啊。后来这个就没办法,我说那行吧,我就把工作交代了一下,联系好第二天,也就是7号,我要骑骆驼一段,搭车在外面等着,那又是一段,搭车再到公路边上,又是出租车约好,出租车再坐上车300公里,到了库尔勒,到了晚上了上火车没卧铺,又是硬座一晚上,早上到了家,到了家尽快地感觉把头七给过了,9号晚上,白天把这个头七过完晚上就上火车了。

因为我走得也匆忙,整个是野外那种胡子呼哧八叉的,又是靴子,一看是个野人一样的,上了火车有卧铺嘛,还好有卧铺,我和我的助理坐了一会,紧接着一个乘警进来了,他说对不起,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我幸亏,因为我们发的有国家文物局的一个执法证啊,什么工作证都有。他不查我那个助理的,他查我的,我的给他了,哦,执法证,唉哟,考古的所长。查完了以后,我说还有啥事没有,我开玩笑说,我说你把我当逃犯了是不是,或者是塔利班。他说哎呀实在是,不是,他说,你确实像搞考古的,这是一个故事。

当然这是一个非常遗憾的一个事,因为我刚讲了,我们虽然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小河墓地被评为2004年十大发现之一,而且由于我这个团队在新疆是首次获得这个田野奖,这也是不容易的,但这也是我一个非常大的遗憾就是,没给老人送终。

还有一个就是我的团队的这个故事。这张照片就是我在2005年1月28号,因为快要结束了,我们要钉箱子,要搞包装,要运出来,这时候我就带着两辆车要出去拉板材什么的。28号那天,已经快到中午了,就拉着板材啊装备啊什么往里走,走进去10公里,开始沙尘暴。这怎么办,我已经进去10公里了,我还往回退吗,我只能往前,而且整个营地的全体人员在等着我。

那个沙尘暴一起来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办,你带着两个车啊,还有人,要考虑他们的安全,还要考虑必须回去。这样子我就在前面探路啊,因为沙丘上那个车过去,不到十分钟马上车印子就没了,你又得重新探路。所以每次我们进去,要是尽快地出来,不刮风还可以,顺着车印子。只要一刮风那就又得重新探路,所以我就探路,天气又冷,什么又看不见,又没带风镜,最后就一直走走走,走到夜里,天黑了,天黑了更不行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单凭着一个头灯,那一点点光。

最后走到还有10公里的时候,司机受不了了,说哎呀我们住下吧。我说你们什么都没有,连个帐篷也没有,被子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能住吗,这么冷的天气,想死了是吧,我说必须回去,我在前面给你们探,一点一点地给你们探。

营地里头也非常担心啊,后来他们回忆当时,有的说,哎,这老汉不回来了,有的说,老汉肯定回来,我们相信他,知道他。我硬是最后到了晚上11点,将近12点了,到了,很多人都等着啊,打着灯光,有的闪灯,最后我进去以后他们看着我这个样子,非常疲倦的样子,整个抱着我哭了,这是我一生,沙漠跑了这么些年,我一个团队他们抱着我哭,说,老汉,你厉害。

我有一帮的弟兄,所以说为啥我要讲这个故事,两个很小的故事,这就是一个团队的精神,尤其是在沙漠里头,没有团队精神你战胜不了一切,所以我跑了三十多年,彭加木也失踪了,我跑了三十多年,我带着我的队伍,没出过一次事儿。

而且你作为领导,作为带队,你要吃苦在前,你才能让人家服你。虽然我这把年龄,他们也说,哎呀老汉行了别撑了,但是我必须得做,这样我才能让你心服口服地服我。总觉着很简单,搞了这么些年考古,我考古45年,沙漠跑了30多年,我到现在还在跑,我今年大年初一也是在小河,因为小河人居住的地方没找到,这是非常大的遗憾。

3500年到4000年,五百年累积,除了牛头牛皮,骨头到哪儿去了,小河人的生活区在哪儿,我东西南北最远跑了12公里,都是徒步,没找到。

今年大年初一别人提供了个线索,说是晚上快要天黑的时候,从小河出来碰到一片很厚的骨头层,哎,我说这就是线索,我说牛的骨头都到哪儿去了,当然可能熬胶了,是吧,这都可以,但不可能全部都(熬胶)是吧。

所以我今年大年初一就在小河,就是为了找这个遗址,但是很遗憾,我拉网式地找,没找到,我马上9月份回去以后,9月13号我还要进去,可能10月份、11月份还要进,我必须把它找到。

再一个,整个新疆地区来讲,尤其是罗布泊、楼兰,它作为东西文化交流的一个枢纽地带,尤其是丝绸之路上。北京大学已故的季羡林教授,他曾经说过,世界四大文明唯一汇流在一个地方的只有在新疆。通过我们这些年的考古发掘调查,也证应了季羡林的这话,因为古印度文化、希腊文化、中原地区的文化,包括西边的文化,都在这汇聚,都在这儿碰撞。

而且他也说过,在新疆要是不发现白种人,这反而倒怪了,也验证了他这一点,所以这个小河墓地,一二三层,我们初步根据体质人类学的这个学家,吉林大学朱泓先生的分析呢得出,上层基本上是欧罗巴人,属于白种人,但是做到下层,有了新的问题出现了,就是从母系线粒体这个DNA研究近况来看,女性方面,有东亚和南亚的成分,这就证明早期东边或者是南亚这边的,已经到了西边进行融合,完了以后又可能回到这儿,说明早期的时候已经有东西文化的这个交流,所以这恰恰也验证了季羡林先生的所说的这些话。

所以我最后概括的一句话就四个字儿,苦中有乐。谢谢大家。

完整演讲稿

伊弟利斯

考古学家,原新疆考古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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