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一座看不见的垃圾处理厂

#创业/上海/2016.08.21/32585 次观看

十年前我住在北京,每天上班的路上都会路过这样的垃圾场。北京春秋风很大,有风的时候这些塑料袋、纸就会飞到天上去。后来我知道北京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地方。

有一位叫王久良的摄影师把这些垃圾场拍了下来,并且把它们的位置标在了地图上,这就是后来特别有名的一个新闻事件——垃圾围城。 

我早先的时候在微软工作。第一次去美国出差时整个内心是崩溃的——怎么可以环境这么好。街上非常干净,每个人都会对你笑,跟你打招呼,感觉好像和国内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直到有一天,我在微软的食堂里面吃完饭端着餐盘要去丢垃圾,然后看到了一排四五个垃圾桶。我就一下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同事就告诉我在这儿是要做垃圾分类的。塑料瓶要放到这个里面;水要记得倒在旁边的桶里;没吃完的东西要倒到这个compost里面;易拉罐叫cans,它是金属的,要放到这个里面去。在那个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北京每天路过的那个垃圾场。原来他们的环境好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每个人都在做一些事情,让他们的环境变得更好。

十年后我到了成都。在成都,还是一样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垃圾问题。成都市每天会产生6000多吨垃圾,一年下来会有超过290多万吨垃圾。这些垃圾都去了哪儿呢?现在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找个地方刨了个坑把它们埋起来;另外一种方式是找一个大炉子把它们倒进去烧掉。当然了,上海还有另外的一个办法,就是把它们偷偷用船运到其他地方。

成都市垃圾数量

但这些方式还是有一定的问题的。如果你把这些垃圾放到一个地方埋起来,很多剩菜剩饭会发酵,产生的液体就流进土壤里,进入地下水里面,最后可能又回到了我们的身体里。最可怕的是,因为与电池、电路板甚至过期药品等其他垃圾混在一起,这些东西也会溶解进液体里,一起进入我们的土壤和水里面。

 

成都市垃圾填埋场

烧掉好不好呢?烧掉的话也是有同样的问题。菜叶、剩饭这些东西是点不着的,我们必须要通进天然气或者柴油才能烧得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浪费。同时就像刚才我说到的那些,重金属烧完以后一定会跟着气体一起挥发到空气中,最后可能还是被吸进了我们的身体里。


成都市垃圾焚烧厂

有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些垃圾呢?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垃圾分类。如果我们能够把可以发酵的东西单独拿出来,让它们变成肥料;把纸板、塑料瓶等东西收集起来拿回去做生产原料,那最后真正进入填埋场焚烧厂的垃圾实际是很少的。

有一个统计,大概经过垃圾分类以后,最高可以达到70%以上的垃圾减量率。也就是说我们并不用盖那么多的填埋场和焚烧厂就可以做到。而且这个是有证明的,为了寻找这个答案,我到美国和其他地方也去看过。

在美国的一般家庭里面都会有垃圾分类的垃圾桶。Google这样的公司里面也有垃圾分类桶。右边这些都是在Google的办公室里拍到的。

大家可能会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满街也是这样的,我们的果皮箱都有可回收和不可回收的分类。但难度在于什么呢,在于他们用不同的车把这些垃圾真的都分开收走,而且大家会很守规矩,真的是按照要求分好。这些可回收垃圾进入工厂里面,他们会进行仔细地分类,而且这些分类都是由机器来完成的,非常高级。

吃剩的菜饭,包括没有卖掉的果汁、过期的水果都会到这样的一个工厂里面,和其他的泥土混在一起,最后发酵成为非常有效的有机肥料。他们还会把这里面可以再用的东西单独收集出来,经过修理以后放到大的市场里面做二手销售。

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由一家叫Recology的公司来完成的,这一家公司完成了整个旧金山一百多万人口的垃圾回收收集工作。他们还找到了艺术家,用这些废料做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

 

后来我想,美国的这个方式我们不太可能立刻实行。因为不管是垃圾处理厂还是自动化作业的车辆,包括他们日常产生的垃圾都和我们的不一样。那台湾是什么样呢?

马英九在台北当市长的时候发起了垃圾分类的全民运动,而且都写进了法律。我在台湾街头看到的垃圾桶上都会贴有“不准乱丢垃圾”,这上面有摄像头,要是真的乱丢被拍到会罚款概5000台币,也就是1000多人民币,其实是很重的一个罚款了。

 

台湾的垃圾车会响着《致爱丽丝》的音乐,就像我们洒水车一样走到大街小巷。居民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拎起垃圾袋冲到门前,把这些垃圾丢到车上去。这辆车是“其他垃圾”的回收车,“可回收垃圾”车紧跟在它的后面,居民用蓝色的袋子把可回收的垃圾装起来丢到车上去。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特别强大的力量,叫慈济。慈济在全台湾有大概上百万的志愿者,很多都是这样的婆婆阿姨叔叔。他们在休息的时候上街来做义务宣传,甚至还会参与劳动。这些阿姨都很高兴地坐在他们的垃圾厂里面,把塑料袋分门别类地、按照颜色和材质分开,再打包变成原料。

看完台湾我也困惑了——这个我们真的能做到吗?好像也不太可能。比如我们现在可能连交通规则都很难遵守,甚至很多老外到了中国都跟着我们一起闯红灯。所以可能这个方式也不适合我们。

国内其实在17年前,也就是1999年左右就开始尝试垃圾分类,但到今天,其实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敢说做到了像台湾或者美国那样的效果。到底为什么不成功呢?其实只要仔细地观察一下我们周围就知道了。

这是常见的社区垃圾分类动员,你看到痛苦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宣传其实是没有什么效果的。

 

这是我来的时候在浦东机场拍到的。这个垃圾箱很漂亮,不比国外的差。但是你仔细看一下里面,实际上并没有被正确地投放,关键是投错了也没有人管。

 

即使运气足够好,真的有人这样子投放了,来了这样的一辆车,他们会把所有的垃圾桶的垃圾全都倒到一起。

所以从最开始到最后,实际上我们整个的垃圾分类是失败的。有人会说你错了,我们中国的垃圾分类比其他地方做得都好,因为我们有他们。

这是城市里面大家都很熟悉的画面。他们推着车,现在升级了,可能骑着电动车,四处走街串巷地来收垃圾。但他们并没有完全解决垃圾分类的问题,因为他们收的东西只是最高价值的纸板和塑料瓶等。而且这个群体现在在我们城市里逐渐地萎缩,我有一个说法叫作“在回收者的体系里面也出现了人才断档”。

怎么讲?其实这些回收者很多都是在城市周围。可能从农村到了城市,没有什么很好的劳动技能,最后迫于生活压力只能去做这样的事。但现在整个的生活方式在变化,给他们创造了很多很多的就业机会,比如说送快递、送外卖,只要你会骑车、够勤劳就可以赚到不错的收入。所以可能四十岁甚至五十岁以下的,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他们都不会选择去做这件事情,因为既没有尊严,收入也没有什么保障。可能再过十年,甚至用不了十年,你在城市里就真的见不到这群人了。

我们最后依赖的这样一个力量也在逐渐地消失,那中国的垃圾到底该怎么办?

我还记得特别小的时候,家里人总教育我要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的话长大要去收垃圾。现在一想就觉得很讽刺。我学习还是不错的,大学在中科大学的计算机,那个时候也是很不错的学校和专业,结果到今天还是在收垃圾。

但我们选择了一个不一样的方式,把收垃圾赋予了像玩游戏一样简单的体验,这个方式我们在成都已经做了8年。下面这句话有点不谦虚:“大概是全国试点中范围最大、效果最明显、业务模式最可持续的垃圾分类项目。”但不是我说的,前面那个“大概”是我加的,原话是前任的住建部副部长陈大卫说的。他2014年到成都看我们的项目的时候给了这样一个评价。


说一下具体我们是怎么做的。首先,就像所有游戏都要注册一个账号一样,我们以家庭为单位让大家来实名注册账号。注册之后就可以在网站、微信后台看到自己的信息,包括已经参与的记录。这就首先建立起来了这样一个成绩记录机制。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使用二维码来识别用户丢出来的垃圾到底属于谁。因为最大的问题是当你面对一桶垃圾时,没法挑出来哪一个东西是谁丢的。但我们用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二维码跟他的账号绑定,他丢出来这袋垃圾只要被我们收到了,一扫码就知道是谁家的,相应地他就可以得到一定的积分。通过这个积分可以在我们这儿换取生活用品,或者是手机充话费,甚至再过一段时间还可以直接从银行提现。

这样就变成一个很有意思的机制了。而且这个机制最大的特点不在于到底值多少钱,因为垃圾其实并不是多值钱的,但它提供了一个反馈机制。就像我们按手机或者是按电视按钮,当你一直按却没有反应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东西是坏的,会放弃对它的兴趣。这也就是以前我们老百姓参与垃圾分类的一个感受:我丢了垃圾,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没有人告诉我,也没有人觉得我做了贡献,所以我做着做着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我们这样的一个方式,用户每次投放就可以在他的账号里看到一条通知,告诉他丢了多少垃圾,这个垃圾分类是正确的,你得到了多少积分。这样的话就形成了一个反馈的机制,他就会越玩儿越开心,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关注他,有人在保护他的成效。

具体怎么收呢?在小区里面我们会放这样的回收箱。

这个回收箱跟我们一般的垃圾桶不一样,它有点像银行的ATM机,让你有往里面存钱的感觉。只要扔进去它就不会再被取出来,这样我们就能够保证每一次用户的投递都是有效的。只要你扔进去了,我们就一定能保证收回来并且给你积分,这样来保护用户的权益。

这位保安师傅是我们的一个忠诚用户,而且他还做了另外一件其他用户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把一些居民家里没有分就扔出来的东西收集起来,然后贴上自己的条码扔到这个桶里,这样他就得到了更多额外的积分。这些积分多到他每个月换了很多很多的生活用品自己都用不完,最后就送给同事或者小区里面其他的居民。过一段时间如果积分提现的功能出来以后,我想他可能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另外一种方式是像这样的场景,现在在成都400多个小区,基本上每个周末都会出现。

这些居民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他们知道每个周六的早上9点钟,这群穿着绿衣服、戴着绿帽子的人就会出现在小区——没有戴绿帽子,没有戴绿帽子。家里面攒了一个星期的垃圾,有的东西太大了,扔不进回收箱的时候他就会排着队到这边来,甚至这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一个生活方式。我们观察到很多居民以前相互之间不认识,在这个过程中就可以聊聊天。以后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用这样的场合去做社区里面的二手市场之类的一些活动。

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这些居民的努力在收回来这个环节没有做好的话,那一切都是白费。所以我们建了自己的可回收垃圾清运体系。我们用这样的小绿车把小区里的垃圾都收回到自己的分拣厂里面,由我们的工人在分拣线上把这些垃圾仔细、专业地分成三十多类,然后再把他们销售到下游的造纸厂、再生塑料制造厂,相应地产生我们自己的收入。

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而且这个环节里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他们要继续检查每一袋垃圾分类是不是正确。我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经常收到一包垃圾里面放着小孩的尿不湿,关键还是用过的,负责的师傅很崩溃。后来我们就想了一个办法,他收到这个东西以后拍张照片,传到我们的系统里面。客服第一时间就会看到,知道这到底是谁家丢出来的。他就会打电话到用户家里,用户就知道原来尿不湿不属于可回收垃圾,下次就不会扔错。

其实这样的电话我们每天都在打,甚至短信也会发,就是在不断地教用户怎么去分类垃圾。因为垃圾分类说起来很简单,但具体到每一个生活中的东西的时候,比如说方便面的袋子、贰万丢了的麻将,你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分了。所以我们一方面在最后一个环节去补救,另外一方面也会做分类宣传。

我们公众号从今年年中开始每个星期发这样一个系列漫画,可能攒到一年后就可以出一本漫画书了,感兴趣的话可以关注“绿色地球”微信公众号。有一期特别好玩的主题叫香水有毒。这是一首歌,但是过期香水确实是有害垃圾,因为它里面有一些化学物质可能会对健康造成损害。

我们也做了很多很有意思的公益环保的一些宣传策划。一个例子是今年6月18号和京东一起发起的一个活动。大家网购的过程中会有很多很多的快递纸箱,但这些纸箱经常只用了一次就被丢掉了。京东也很痛苦,他们每年都花两千万采购这些纸箱,可最后被丢掉以后到了造纸厂重新变成纸箱,他还要再去买一次。

跟京东去聊了以后,他们发现我们可以帮他们把纸箱完好无损地收回来,然后再交给他。这样的话,一个新纸箱如果是4毛钱5毛钱,从我们这可能1毛钱 2毛钱就可以买得到。对京东来说减少了运营成本,对我们来说提高了自己的收入——原来卖废纸可能只相当于这一半的价格。同时对消费者也有好处,他们得到了很多京东的免费购物券。


到目前为止,我们用了将近8年的时间在成都市已经服务了460多个小区,有16万户居民家庭注册成为绿色地球用户。在这几年的过程中,有超过15000多场刚才那样排队的现场活动,当然这个活动实际上是挺难做到的,但我们充分地使用了移动互联网的一些技术。我们建了一个很大的建设平台,现在有两千多名成都的大学生在平台上注册。当有活动发布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要去抢,抢不到的还要回来抱怨,这样就能够满足我们很大的人力需求。

我们也收到了很多很多吨的垃圾,把这些垃圾真正地变成了资源,把它们从焚烧厂和填埋场里面抢救了出来。这是我们过去几年用户的增长速度,大概可以看到到后面会越来越快。

绿色地球最遥远的理想可能想不到太远,想到一个十年的时间,通过我们的努力,帮助一千万中国家庭开始垃圾分类,同时开始更加绿色的生活方式。这个世界的改变还有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不是少数人做了很多很多的事,而是大多数人只要去开始做一点点,这个世界就已经开始在改变了。所以我们就想用这样的一个方式,让大多数人开始跟我们一起来,举手之劳就可以来让我们的生活有一些变化。

而且我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希望到我女儿长大的时候,她会因为爸爸选择做了这样的一些事情、让她的生活环境更好,而觉得更加骄傲一些。

好,谢谢大家。

完整演讲稿

汪剑超

奥北环保创始人,前绿色地球执行总裁

您可能还喜欢

24′28″

旧衣服去哪儿

马云

#创业/上海/2017.02.19

27′50″

用法律保护自然

葛枫

#社会/北京/2018.10.21

28′8″

散散步,跳跳舞

Aguyoshi

#社会/广州/2022.05.27

26′36″

盖个土房子

万丽

#建筑/广州/2016.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