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

#生活/上海/2014.10.26/16596 次观看

我是从台湾过来,现在在北京,今天很荣幸来到上海,跟各位分享花的故事。

其实古时候的人,生活是很潇洒很自在的,他会把自家庭院种的花,摘下来然后移花入室,插在自家的书桌、窗前,都行。现在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这份闲情雅意,随意摘摘插插,大家也来一个「心与花香各自香」的那种情绪。

我想我先跟各位插一盆花,然后再继续讲我的故事。这个是小胆瓶,这个是大家很熟悉的水仙盘,我们今天不插水仙,我来插一个很现代随意的花型,这个胆瓶里面我放着的是现在秋收的麦的麦秆,我把它扎成一束。麦杆的中间是中空的,你把它扎成一束放进去,这里面是很好插花的,这也是一种自然物的再利用。

同时你插瓶花,瓶花是很难插的,可是你这样插的时候,它没有挫折感,非常好插,等一下我插给你们看,你们回去也可以这样试。我们不一定要用花泥,花泥其实对大地的表皮是一种伤害,尽量少用,不得已才用它。

像我这个里面,我没有用剑山,我用的是萝卜。萝卜也是老祖先的智慧,过去还没有发明剑山之前,就是用萝卜插的。萝卜本身的皮不要削掉,它是帮你保存水分的。你只要横切,然后横放在花器里面,因为这个花器很浅,放剑山也不好插,所以我就用这里面有两片萝卜,这样插下去,萝卜本身有水分,所以花材也不会干掉,而且很美,真的很美。

还有一个莲藕,莲藕不是有洞吗,然后它大大小小都有,如果花器的瓶是大一点的,你也可以用莲藕,莲藕横切,它有洞就插在洞里面,真的很环保。那我也来一个移花入室,这是刚刚我的一个在上海的朋友,从他家庭院剪下来的花材,他带来给我的。

也许大家都不知道,现在是霜降,霜降过后就是立冬,立冬过后就是春天也要到了,它就是腊梅的叶子,也许你们只知道腊梅,只是一个黄色的小花,很香,但是它的叶子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现在的自然界的状况。

那我就也学古人移花入室,这些花材是刚刚大家看的,是昨天早上我们到花市买的,这是借助自然生产的,市场的花材,真的是他家庭院的。我前两天到上海,到他家去借桌子,借这些的时候,我看到这个腊梅,我说那我可不可以剪,他说好,那我就剪了。

刚刚说了,我们用这个直接插下去,也许这个枝条很粗,不好插,没有关系,你就斜剪,斜剪的时候就会有尖尖的,而且这个尖端就细细的,这样插下去是很方便的,它就不会动了,真的很容易,没有挫折感。

我以前在学插花的时候,大家看到瓶是很美的,它是中国插花的代表、象征和图腾,可是真的很难插,很多人插到这里就有挫折感,就不再插了,它真的会让你折腾一天的,因为它就一直动。

插花艺术是这样子,你把花枝剪下来之后,必须要经过你的思维,你对美的感受,过滤之后,从这里再去做一个整理。所以我在这里会理枝,可能我会剪掉这两片,或是留下一片,也许这两片我还会再剪掉一片,因为我想留下这个小小的叶子。

这小小的叶子其实它也有一个象征,以及我们对叶材本身,这个叶材本身跟花器比例的问题,如果说你这上面叶子都留得很大,说实在的,有点大军压顶的感觉,就无法把这个瓶的脖子的美表现出来。

这朵花其实也很美,可是花头挺大的。这个瓶的比例,其实有点不大对称,没有关系,我们就辣手摧花一下,跟它说阿弥陀佛,没有关系的,它还是会很美,开给你看的这样子,它也可以陪着你几天,没有关系,好,这样子,花也固定了。

这里面其实我已经装了水了,麦秆本身它也会吸水,也许两三天后它枯了,你就把它拿掉,拿掉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不好处理,其实很好处理,你只要拿掉一根它就松了,整个就出来了,所以这个真的挺好用的,而且很便宜。

这个叫小胆瓶,这个是水仙盘,冬天和春节的时候大家可以在这上面插水仙。我为什么会用这个花器,这个花器是很美的,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给我们最好的东西,这个现在是属于仿制品,仿制品大家也是可以拿来用的,真的东西只能放在博物馆,我们是碰不得的。

这个篮子是老的,现在插的是很现代的当代的一个花型,花材是现在的,所以这个整个作品也告诉我们,花文化里头其实含有过去、现在、未来。这也是今天要跟各位分享的,我们中国是自己有插花的,我们插花艺术是真的很早很早就有,而且真的我们要有骄傲、自信、自尊。大家提到插花总觉得是东洋的,或者是欧美的,其实我们自己的真的已经很美了。

我自己从小在台湾,我们台湾叫三合院,北京是四合院,三合院其实它是通着的,它是通着的,我小时候是常常左邻右舍串来串去,我就看到,邻居的阿姨每天早上都会在自家的窗前插上一盆花,我当时想说,我是不是长大以后也是这个样子。

几年以后我出外工作,我就开始想我要去学插花,那个时候没有现在是周休二日,那时候礼拜六是要上班的,早上上半天班,下午就不知道怎么打发,那我就去学插花,到老师那里去学,不知不觉也学了一阵子。

那时候台湾没有中国插花,还是日本的。一段时间之后我跟老师说,插花艺术如果要再往里走的话,怎么走法?因为日本只教你技巧,不告诉你背后的故事,它没有故事,因为它是中国的,他无法说出它的故事出来。我的老师就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就走进中国文化艺术里面去吧,这个时候我就一头栽进去,栽到现在。

1970年,中国插花艺术在台湾出现了一道曙光,很多学日本插花的都回头开始学中国插花,我也是其中之一。在那个光芒下,大家都很努力,从过去书画里头的,画画里头的,或者是过去的文学著作里头的笔记,或者是这些器材里面,这些花器里面去找寻一些蛛丝马迹,也这样子慢慢走了二十年。

比如说这两个作品,我可以告诉各位,这盆花它的插法,就是这个插法,它就是用这种插的,否则很难,因为它是插荷花,荷花的那个杆它也是中空的,所以它很难,很难就是说,你若不是用这个的话,它很难插得这么挺拔。但是这些作品,一定是有插上一盆花,让他写生画下来的,不是这个画者凭空画下来的,所以可见当时就有插花艺术。

这两盆花都是跟节气有关的,以前的人真的跟大自然为伍,这个季节开什么花,他们就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比如说花的颜色会慢慢变,他们就知道那个日子节气慢慢在改了。花的颜色跟节气有关,你在对花寄情的时候是没有地点的,地点是不拘的,可是跟四时绝对有关,春夏秋冬绝对有关。

所以现在我们,我不知道各位是不是知道现在应该是秋末,有多少人知道,那秋末之后又是什么个季节,然后这个节气会带给我们什么。也许你可以去憧憬,比如说刚刚,我用的这个颜色很浓郁的鸡冠花,其实它是霜降过后的那种浓郁感,但是我会回头来用这个,我知道冬天也快到了,那这个腊梅之后,这个腊梅的叶子插上去之后,再过三个月,花就开了。

这时候我们其实在这个过程里头,我们会带着一个希望。我在北京,北京雾霾真的很严重,我早上四点半起床,然后就要去买花。那有一次,应该是前两个礼拜吧,很严重,那我戴着口罩去买花,结果看到花的颜色。我记得我想的是要深红色,可是看到的是粉红色,那我想说这个花颜色怎么变成这样,其实它是奶白色的雾,连花的颜色都会让你产生误解。

那我想说,我会不会产生抑郁症,我真的那时候想,连花都这样,怎么办,那我的学生又怎么办?所以我就开始想着,我把窗户关起来,带着一些色彩跟学生玩,玩一天让她高高兴兴地回去,不要因为雾霾,然后,所有的颜色都是灰色的,那人生也真的是太…不知道怎么讲。

我开始在跟学生一起,跟天气,跟季节玩颜色,就是玩自然的颜色。比如说这盆是前年的母亲节,我帮台湾的一个做陶瓷的厂商,帮他插了一盆花,其实是小小的,可是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器皿,你还是可以插出一个很现代的花型,但是又很中国,但是又不是好像是回到过去的那种感觉,它可以跟现代的技术环境做结合,花材又很容易取得。

那旁边这个是跟节气有关的,这是谷雨的,上面那个麦,这个麦已经是收成的,已经要收成的颜色,谷雨跟小满之间的麦是绿色的,下面那个是茴香,那个时节的主要的花材是牡丹花,可是牡丹花是花王,但是它也需要有别的花跟它相称,它不能太孤独,所以我用的是栀子花。

栀子花在牡丹花下,它是它的婢,但是它如果在寺院里面,在出家众里面,它是禅友,禅是打坐的禅友,它也是至高无上的。就是说它跟什么配,它的身份会转的。人都是一样,今天我跟你是好朋友,也许转个身跟别人又不见得,就是身份随时你是可以改变的。

那花本身它有它的品命,那个品命是,比如说今天这两个鸡冠花跟它,菊花就不能高过鸡冠花,鸡冠花的品命是比菊花高,可是菊花本身是一个格调很高的,那就看你的菊花是大是小,以及它的颜色。

这个花的配置其实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讲究的,我们古人其实是讲规矩的,不随便,但是他自在,自在跟随便是两回事,在这个规矩里面我们再来自在是可以的。像今天这盆里头,这个其实是春天是开花开得很美的,叫做垂丝海棠,可是它到秋天它结果了,就是这个样子。

大家在春天时看到垂丝海棠,有想到它秋天是这个样子吗?这是茶花,茶花就是接着,秋过了茶花就要登场了,茶花冬天是开的最美的,它开始登场那我就把放在后面,因为它等着退场之后他就往前面走,到了冬天这个茶花我们会插在前面。

还有今天这盆花,其实是东南西北天地我都包括在里面的,每个角度都可以看,绝对不会说它是背面的。它也是有花,只是说你在这个角度不一样而已,从上面看它也是一个很美的一个景象,就说你的心中是真的有天有地,有东南西北。

东南西北也叫春夏秋冬,所以只要你心中存在这个宇宙观。这盆花你是插得出来的,不难,真的不难,他没有一支铁丝,没有一个,都是自自在在插下去的。我当时学日本插花的时候

每天去上课,老师把花材给我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穿铁丝。铁丝是怎么穿呢?比如说这些鸡冠花,每一支都要穿铁丝,就是从中间花心这样子慢慢慢慢地把铁丝拿着一个钳子,钳子是很细小的,就这样子慢慢地穿,你心必须很静,你如果不静的时候那个铁丝就穿过来了,那就是失败了,还得拉出来重来。

我当时是想,我要跟这样的铁丝混一辈子吗?可是没有铁丝,插不出那个日本流派要的那个姿态跟角度,后来我才知道说,其实这个美是人为的美,不是自然的美,日本插花的美是走向极致的美,简约极致的美,但是要走到这一段绝对是人为的,不是自然的。

自然的是繁复,它也可以很简单,你可以剪掉,可是你不必再去做作它。我那时候是觉得对这个花有一点点摧残,然后又有一点点僵化。学了一段之后,事实上我是很不喜欢穿铁丝的那一刹那,我自己被铁丝也扎了很多很多次。

我后来转向中国插花的时候其实我很痛苦,因为我已经把日本插花的技巧、心态都已经全部灌注在我的手、心里面了,所以你一下子要转回到中国插花是非常难的,很痛苦。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把自己归零,这两年的时间事实上是跟花草为伍,但是我拿起来的时候我心中就想,我不要再去加重它的负担,我要自然地把它插下去。

可是你对你那个时候是觉得日本有了铁丝就可以达到他的要求、角度,像今天这样子是弯的,如果铁丝穿下去你可以让它是这样子的,而且是乖乖的,我花了两年的时间跟自己抗争,也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

我现在教学生,我不给他一支铁丝,我都跟他说自然的东西最美,你跟它对话,它绝对会给你一些回馈。比如说这个,这是雨水,雨水就是春节过后的第一个节气,雨水的代表花材是油菜花,这是我到贵州教插花的时候,我们到深山里面剪的花材,它就是在跟它对话。

这个也是一种对话,这是一种舞蹈,舞蹈的姿态,那你如果心中有那些画面的时候,你在插它的时候其实很容易的,这里都没有一个地方是你刻意去做它的一个姿态,都没有,完全都是自然的呈现出来。

那现在我一直觉得,我们用了很多花器,古时候是把花器作为大地的象征来插花的,但是他已经回到了这个小小的容器里面,那我一直很想把中国插花走到一个新的境界,我只好返回来,我们回到大地把大地当花器,所以我现在大部分插的东西都会跟大地做结合,不会很刻意去用一个花器来插。

这其实就是我们讲的倒挂。倒挂就是,你去郊外看悬崖峭壁,有的植物是这样垂下来的,但是它的垂下来是有精神,它还会再挂上来的,它有个向心力,这就是用那种手法来插的。我是在杭州的径山寺,我从一个花窗的洞里面这样子插出来的。

这张作品也是霜降的时候插的,霜降那时候那个叶子都红了。好,看到没有,叶子红了,但是那个时候山上,那个山上,后山种了很多茶树,所以开了茶花,所以这个本身就是当地的植物插在大地上,这个才是一种对自然的尊重。

这个也是霜降的作品,很美很有文人的气味,我是很喜欢这个作品。但是它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夕阳的角度是很美的,那我也是地上捡起来的,那支高高的那一支是地上捡起来的,当时我在想说冬天到了,那我们怎么样去面对这个凛冽的冬天。

因为这个径山寺,对我来讲是有一点点很深的,不知道怎么去说的。五年前,因为家里爸爸走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回家过年,因为我们在台湾,如果有这个是不过节的,那我就留在北京,当时径山寺的师傅说,你要不要来径山过过节,就当做回家来,那我就到径山去了。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很冷,我想山上也需要插花供佛,没有人上去,那我就去住在山上,我就在那里待了十五天,然后每天插点花供佛,很冷很冷,插一朵花就放到手里面一直搓搓搓,搓热了再插第二朵花,真的很冷。

我当时也很想感受,古人冬天是怎么插花的,他们为什么要在冬天插花,然后怎么插,事实上是真的很苦很冷,那花插好了之后,从这一殿拿到那一殿的时候,它都已经结冻了,因为佛堂里面是没有暖气嘛,所以放在供桌上面的时候,它几乎是冰冻的。

所以我对那里的植物的感受是一年四季我都有上去去了解。这一张作品那个时候是霜降,我就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就想,再来的冬天是真的很冷,冰天雪地,怎么来表现它要去面临的是,那么严寒的季节,就像人一样你还是要去面对这个季节。

三个月是很冷的,下面那个菊花就是代表我自己,周围的就是大地,去跟大地对话,其实它是插在一个石头,一个石头中间有一个洞,我就在那个洞上插花,那个石头就是花器,它是大地的东西,整个就是跟大地结合,可是经过人的思维,一个新的变动,再去转化它,你可以让它更美。

所以我今天大概用一点点的时间跟各位讲,中国真的有插花艺术,我们要很骄傲,很有自尊很有自信地把它给插起来。希望在上海的朋友也是一样可以好好的,观察大自然的东西,插出上海味道的花,绝对是可以做到。

谢谢各位!

完整演讲稿

林爱卿

“中华花艺文教基金会”花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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